硅谷有个创业教父，名叫彼得·蒂尔。他的《从0到1》相信很多人读过。对于他在创新上的独到见解，我是充满敬意的；但是，对于以他为代表的美国保守主义则否。蒂尔之流认为，中国经济之所以发展了，是因为做了美国人的生意，"窃取"美国的知识产权（是的，蒂尔的演讲和采访中多次用了"窃取"一词）。每个国家的经济崛起的时候，都离不开学习别的国家，但这跟"窃取"是两回事----光靠"窃取"是不可能发展到世界数一数二的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，你看那些美国当年崛起的老文献中，英国对美国的评价，跟蒂尔之流对中国的评价如出一辙。
国家保守主义、贸易保护主义重新抬头，罕见地成为美国两党的一致战略。这就有了这几年的贸易争端，以及接下来的反全球化、供应链"去风险"。特朗普就如当年通用汽车的采购老总洛佩兹，所有的合同都推倒重谈；拜登时代就更加聚焦，专门围绕中国开始做文章。但不管怎样，不要说跟中国制造说再见，就连弄清楚中国制造也不容易，即便那些权力登天的美国参议员也无可奈何。
让我们看油管上的一段视频。题目叫《"你彻底耗尽了我的耐心"：乔什·霍利怒斥拜登政府官员不回答他的问题》，时间是2023年3月23日，参议员是乔什·霍利，一位共和党籍的反华急先锋；官员是普什·库玛，美国能源部网络安全、能源安全和应急办公室主任（简称"网络安全主任"）。究竟什么事让参议员霍利大光其火，怒斥政府官员呢？让我们这里简单回顾一下。
听证会的主题是美国电网的网络安全。美国有几千个高压变压器，只占变压器总数的3%不到，却承载着60%到70%的电力。这些大型变压器如果受到攻击，就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。前些年，美国主要担心的是恐怖袭击；近年来，网络安全却成了首要顾虑，比如担心中国在设备里做手脚，放"木马"什么的。
参议员霍利发问了，美国电网的设备中，多大比例来自中国，或者包括中国制造的零部件？网络安全主任库玛先是迎合参议员的"中国威胁论"，然后就开始长篇大论，说他们在做这做那，做各种各样的分析，但就是决口不回答霍利的问题。
霍利接着问，这是不是说，你不知道多大比例的电网用了中国制造的产品？库玛继续绕圈子，说中国制造的设备倒好对付，挑战是设备不是中国制造的，却用了中国造的零件；政府当前聚焦的是，对于整个设备及其零部件，看哪些部分有这样的零部件。显然，还是不回答霍利的问题。
霍利有些不耐烦了：我的时间有限，看上去你不知道答案。哪你什么时候会知道？在这样的听证会上，每个参议员只有5分钟来发问，所以都想拿到短平快的答案，而错综复杂的问题很难有个黑白分明的答案。这就是听证会上常见的镜头：议员们一再甚至是粗鲁地打断政府官员，要求给个Yes或No的答案；政府官员一再迂回解释，就是给不出议员们想要的答案。
库玛继续嘴里打转：我们在做广泛的研究，看电力领域有哪些关键部件，应该优先测试哪些，根据风险高低来决定......。现实是......霍利打断他：什么时候你会知道？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难：我在问你，美国电网包含了中国制造的产品，你说你不知道，在做分析，我想知道什么时候会调查清楚。
库玛：先生，这是个复杂的问题，电网有千千万万的硬件......
霍利：我想知道个日期。你彻底耗尽了我的耐心。什么时候会做好分析？
库玛：中国可能不会利用他们自己制造的设备，他们可能利用别人的设备......言下之意是，中国要"使坏"的话，不一定利用中国制造的设备，而是通过采用中国零部件的别国设备......
参议员霍利彻底绝望了：老天啊，这咋看咋就像个filibuster（指参议员可以无时间限制地发言，恶意拖延辩论时间，使得法案最后因为没有时间来投票而被迫流产。引自彭拜新闻）。让我换个问题：多少比例的大型变压器是中国制造的？显然，这老兄想简单点，把问题的范围从整个美国电网缩小到那些大型变压器上，来确定多少有中国元素。
可以想象的是，库玛还是没有答案：大型变压器有那么多的品牌，那么多的制造商，每台变压器的零部件动辄以万千计。千千万万台变压器，制造商是谁弄清楚了，后面还有那么多的二级、三级甚至四级供应商，这可是天文数字，有谁能搞清楚都是从哪里来的，有没有中国元素？
2010年日本大地震后，丰田花了巨大的代价，才建立了零部件的来源库，算是摸清了供应链结构，比如每个零件是哪个供应商在什么地方的工厂制造的，以更加有针对性地应对供应链中断的风险。那是针对汽车，而且是由丰田这样的管理能力、执行能力顶级的全球企业来推动；电网设备、大型变压器要比汽车复杂多了，产品遍布美国，供应链遍布全球，你能寄希望一帮政府官僚搞清楚？
参议员霍利是学历史的，后来进了法学院，毕业后先当律师，成做政客，当然不能也不愿意理解这样复杂的供应链，难怪觉得"难以置信"，异常沮丧，把这事怪到库玛这帮官员办事不力上。作为曾经的电力工程师，库玛在电力行业从业多年，深知这一问题的复杂性，但秀才遇到兵，有理说不清，在霍利的咄咄逼人下自顾不暇。
身为律师和政客，霍利在找黑白分明的答案，也喜欢通过规则来解决复杂问题。比如他在听证会上问到，特朗普时期下达了一个行政命令，限制采购外国的电气设备，为什么拜登政府中止了这一行政命令？库玛的解释就理性多了：供应链安全异常复杂，我们必须全面看待，而不是光靠一纸禁令就能解决问题。
对于恐怖分子，国门一关，似乎就是普通选民，特别是那些心智低于平均水平的选民意识中的解决方案。特朗普也的确这么做过，比如不让一些中东国家的人进入美国。但放到全球供应链上，要像明朝"片板不许下海"那样阻断"中国制造"，跟全球制造的28.3%绝缘，那只能说是政客们的白日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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