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2000万的百岁老人说起

可是几天过去了，对于钱数儿，钢铁侠硬是一个字也不吐。这么大的瓜，以马斯克这样心直口快，烂在自己肚子里似乎有悖常理啊。那为什么不继续爆雷呢？很简单，他没雷可爆：两千万的"百岁"老人更多是个垃圾数据问题----政府的信息系统都半个多世纪老了，虽不及那个八百年未清扫的牛圈，但要找些垃圾数据还不太容易了。

而且这一点儿都不算"新闻"。2015、2023年的审计就发现类似问题，比如有1890万人出生在1920年前。这些人之所以还"没死"，是因为很多人去世时，报告死亡的电子系统尚未上线，我们只是不知道他们死了罢了。"没死"也不意味就在领取社保金。这不，2023年时，只有4.4万的百岁老人在领取社保金。我在网上查了一下，美国百岁老人有近9万，数字基本对得上。

一个几十年老的系统，5亿多人的记录，上百年的旧账，2000万条生死不明的垃圾记录（4%），谁能一一理清，逐个确认呢？谁都做不到。其实自2015年以来，这帮官僚也清理了1000万出头这样的记录。剩下的呢，放那里不动的话没什么问题，清理的话要耗费资源（社保局官员的话），谁知道还会导入什么新问题。所以，不作为就成了这帮官僚的最理性选择。 

不过这些"把柄"落到马斯克这些有话语权的人手里，旧账就成了"新发现"，更多是为了激起民愤，操纵舆情，为自己的作为正名。美国社保局的这帮官僚呢，活该都丢了饭碗----我详细读了2023年的审计报告，满纸都是这帮家伙的推诿、不作为。但是，我们开了这帮官僚，却不能基于这些一星半点的"新发现"----片面信息操纵选民可以，做严肃的决策可不行。

这让我想起以前查供应商的系统来。

经常有人抱怨，说某个供应商的交付太慢。抱怨得多了，我就决定过去看看。这供应商在硅谷一个破破烂烂的工业区，只有几十个人，不过有过硬的工艺能力，给我们的铝制件做表面处理，整合到几百万美元一台的设备中，制造出世界上最顶尖的半导体芯片来。

我当时刚入职场，不会比马斯克的"红小兵"们更有经验，对供应商的工艺、技术自然一窍不通。不过我有常识：几十个人的企业虽小，但每天处理几十几百个订单，已经复杂到没人知道真相了。真相在哪里？真相在数据里。我就让他们的联合创始人，一个发须俱白的德国老兄汉斯，把过去一段时间的订单都给拉出来，看看都是什么时候收到，什么时候完工发送的。

不看不知道，一看吓一跳，系统里竟然还有几十上百个订单，都好几个月了，还没有完结（正常工期也就三几天）。不过且慢：这相当于订单有去无回，比晚交可严重百倍啊，为啥就从来没人告到我这里呢？就让汉斯细究，发现有的实际上已经发货了，只是数据没有更新；有的是样品，双方还在来回验证工艺；有些纯粹是次品什么的，客户就不要了。

这并不是说，大家抱怨的交付慢没有根据。该供应商的产能不足，得按照我们的预测多雇人；管理粗放，得建立基本的信息系统，闭环管理。我想说的是，任何一个组织都有其复杂度，我们这些外来者既没有时间，也没有兴趣去了解，如果仅从一星半点的数据，就认为这帮家伙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的话，那大错特错得更可能是我们自己。

按道理，聪明如马斯克者，不会连这点常识也不懂吧。我想他一方面是忙，实在没时间去了解真相；一方面是坏，有选择地呈现数据，操纵舆论，影响那些缺脑子的人。

比如，马斯克关闭美国国际开发署，找的证据都事关多元、公平和包容（DEI）。大概是因为他儿子变性了，马斯克对DEI深恶痛绝。说来说去，就是那几个罪状，比如危地马拉的变性手术、乌干达的同性恋权益、塞尔维亚的DEI议程推进什么的。光靠这些"证据"，就把那么多的承诺、协议一笔勾销，是一个文明政府该作的吗？

作为民主标杆的美国，最大敌人不就是那些不讲任何信用的流氓国家吗？没错，你的敌人定义了你，最终你会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。

我说这些，并不是说美国国际开发署就应该保留：美国没有那么多的钱，就不应该继续做那些事。我说这些，只是表明作为受众，我们要留心宣传者的伎俩，那就是以偏概全，以点盖面，甚至用错误的数据，来达到自己的宣传目的。美国国际开发署挽救了460万名儿童的生命，让950万人获得艾滋病救治，从疟疾那里挽救了600万人的生命，马斯克们自然都是不提的。

这也是为什么开学典礼上，哈佛大学校长福斯特要说，高等教育的最重要目标，就是"有人在胡说八道"时，我们的毕业生要有能力来识别。以前我参加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（GRE）时，三分之一的内容是逻辑，考的主要就是辨别真伪。美国是个言论自由的国家，自由的副作用就是信息爆炸，人人都想让你信他的，甚至不择手段。批判性地理解，也就成了北美教育的核心。

当然，要说美国人知道辨别真伪，那可就大错特错了。说啥的缺啥，要不怎么都要放到研究生考试中呢？而国人在这方面就更是先天不足：在硅谷，我家孩子上小学的时候，老师就在教辨别信息的真伪；我在国内一直读到研究生毕业，从来就没有一个老师提到这些。

这不，几个大学群里的老同学，都是九十年代的名校毕业生，千里挑一精英中的精英，还在疯传马斯克的那张百岁老人图。那些疯狂扩招后，在三本大学整天刷抖音度日的未来牛马们，他们在微信群里传什么，我都不敢想象了。

参考文献：Analyzing Musk's claim that '150-year-olds' are collecting Social Security payments, by Jack Izzo and Grace Deng, snopes.com.

Numberholders Age 100 or Older Who Did Not Have Death Information on the Numident. 美国总检察长办公室的审计报告，2023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