苹果离了我国供应链，灵还是不灵？

看得多了，就忍不住要插嘴。这里主要讲三点。

第一，这些年来，国内的人工成本持续上升（这是好事，人民生活水平得以提高），构成供应链转移的内在驱动因素，不过这是"温水煮青蛙"，在强大的惰性下，巨无霸们的作为有限；新冠疫情和贸易战等带来的不确定性，则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，驱动企业做出战略性转变。要知道，大公司做事不会轻举妄动，一触即发；但是，一旦战略定了，就不能低估战略驱动的力量，以及企业克服困难的决心。

让我们看个硅谷的例子。2010年前后，一个百亿美元级的制造商关闭硅谷的工厂，搬到成本更低的马来西亚去。这个工厂的主要业务是修理旧的PCB板。行家都知道，旧的要远比新的难对付，有很多细节都得靠熟练员工。硅谷的老美们都要丢工作了，有多少动力教马来西亚的员工，培养自己的"掘墓人"？于是质量、交付问题不断，客户副总层面的人都在整天催货，持续了一两年。想想看，这家企业面临的压力该有多大！但挣扎归挣扎，无可奈何花落去，该转走的还是转走了。

这后面的终极动力呢，是资本：企业盈利达不到目标，在华尔街的压力下，高管们会丢了饭碗。至于供应链的改变影响到基层员工，才管不着那么多呢。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汽车工会的势力那么强大，工会签订的合同那么苛刻，也阻挡不了通用汽车把美国的工厂一个接一个地关掉。

不要忘了，驱动美国企业的不是总统，不是议会，更不是选民；驱动美国企业的历来都是资本，也就是"资本主义"里的那个资本。今天的资本，虽然跟原始积累阶段的资本大不一样，表现地越来越低调，尾巴也越夹越紧，但俗语说得好，某种动物是改变不了吃某种东西的，资本逐利的本性没有任何改变。所以，不要小看资本的力量，以及低估资本驱动下大公司的决心。

作为一个前瞻性的企业，苹果其实早已开始供应链转移。一旦盈利能力下降，来自股东的压力增加，以及更低成本区供应商的能力成长，这一转移将更加迅速。

第二，不要小看后起之秀。一说起越南、印度等相对低成本地区，大部分人颇不以为意，有的甚至极尽嘲笑之能事。莫笑少年穷。当年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。要知道，当年摩托罗拉刚到中国的时候，国内的供应商连个像样的手提袋都做不出来，摩托罗拉不得不手把手地教。

2000年我在上海做项目，同事主要来自香港、新加坡、马来西亚。一帮人抱怨上海这不好，那不好，连吃点海南鸡饭都找不到，其口吻就跟现在有些人讲印度一样。结果没几年，上海就成了国际性大都市，基础设施、服务业那样比香港差呢，而香港呢，则不可逆转地衰落了。

IBM刚开始外包的时候，对供应商来说啥都是秘密，因为不管技术还是工艺，供应商都不如IBM。采购的一大任务呢，就是充当"看门狗"，确保供应商不要偷走IBM的知识产权。而今，IBM还能制造什么，通用汽车、通用电气、波音呢？在我的记忆中，通用汽车能够独立设计、制造一辆汽车，至少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吧。现在谁都在干这些活？全球各地的供应商。

是的，苹果现在的代工商是在国内，大批的二级三级供应商也在国内。大家看到的都是工厂、设备，其实实体供应链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知识和经验。在链主企业的驱动下，层层供应商到低成本地区设厂，把知识和经验传递过去，用不了几年，低成本地区的能力就上来了。当年的供应链就是这样转移到中国的，现在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转移到别的地方。

第三，不要悲观。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，低附加值供应链的转移，我不认为是多么糟糕的事。我们奋斗的目标是什么？不就是为了不让我们的孩子跟我们一样过苦日子嘛。现在，那些低端的制造业务迁移到别的地方，我们慢慢地上升供应链的顶层，不正是我们的目标吗？三四十年的快速发展后，我们的企业从资本到技术，都有了实质性的积累。低端产业转移正好是动力，逼着我们的更上层楼，做好产业升级。

我们当然不想让任何企业离开中国。但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，假以时日，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。我们要做的是居安思危，提前布局。其实众多企业早都看到这点，各行各业的领先者已经在往供应链的顶端移动。混乱的是媒体，以及媒体影响下的大众。而媒体中，能够真的深思熟虑的，没有深陷现象中的，寥寥。他们要么过度悲观，要么盲目自信，我们不能被其左右。

就拿那些宣扬中国供应链不可替代的媒体来说，他们看到的都是箭头已经落地，然后围绕箭头画圈，说射得真准。殊不知，同样的箭头，也可以同样的方式落在别的地方。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。这些同样的人，今天在鼓吹中国在苹果的供应链上不可替代，明天又会说谁都不是不可或缺的。这就如当年埃及总统萨达特去跟以色列谈判，几十万人到机场送行，口号满天飞，都是跟以色列人不可共天；跟以色列媾和后，萨达特最担心的就是没法给这些"支持者"交代，结果一回到机场，同样的几十万人口号连天，都在歌颂跟以色列的和平协议是多么英明。

兴也忽，衰也忽。横贯美国多个州的"铁锈带"，几十年前可是全球的工业中心，一个中学毕业的蓝领工人，就可以过上"一座房子两辆车，三个孩子一只狗"的中产生活。谁能想到，今天会有那么多的鬼城空空如也。前苏联强大到让世界颤抖的军工业，二三十年时间不到，如今还剩点啥呢----乌克兰战场就如二战电影的延续，有多少高科技的影子呢。

我曾经翻开上世纪80年代的《读者》（当时还叫《读者文摘》），上面写着香港是全球成衣、玩具的第一第二的供应商，产量占全球的百分之多少多少，恍若隔世。一个小岛，就那么几个人，竟然在这些劳动密集型产品上称霸全球。如果要告诉现在的人，还会有几个人相信呢？

兴兴衰衰，都是自然规律，我们能做的就是节哀顺变。对我们能控制的，要有勇气来改变；对我们没法控制的，要有耐心来忍受；同时祈求上苍给我们智慧，分清那些是可控的，那些是不可控的。远离媒体的喧嚣，脚踏实地地干活，得到什么，就是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