垂直整合是管理能力不足的替代品

早期有些企业通过垂直整合，以扩大经营规模，或者确保关键生产原料的供给。到了20世纪末，控制型的组织结构不再流行，垂直整合也就不那么吸引人了，垂直整合解体成为趋势。进入21世纪以来，在成熟行业，垂直整合很少被当做竞争利器；但在新兴行业，比如新能源，电动汽车等领域，由于资产的专属性高，产品和工艺技术的迭代快，垂直整合增强了对供应链的控制力度，利于快速响应，所以特斯拉这样的企业垂直整合度较高，资产较重。

可以说，垂直整合的一大诉求是增加控制力度。

比如资产的专属性高，如果供应商拥有的话，局部竞争不充分，关系理不顺，漫天要价怎么办？同理，专属性资产的客户有限，万一采购方不用了怎么办？所以供应商也不愿意投资这样的资产。那么采购方就可能垂直整合，增强控制力度。特斯拉的一体成型就是典型的例子：整车厂中，只有特斯拉在用，所以垂直整合，自建一体成型能力就是特斯拉的自然选择。

再比如关键资源归我了，就不归竞争对手，这在行业高峰期，资源紧缺的时候很重要，也是为什么有些新能源车厂参股锂矿。至于为了保护知识产权和商业机密，对于核心产品自己设计、自己制造，那更是为了增加管控力度。

控制力度在产品生命周期的早期尤其重要。新产品阶段，大家拼的是差异化优势，谁先上市谁先获利，速度比成本更重要，垂直整合下的响应速度更快。另外，新品阶段，产品设计与工艺设计都没成熟，设计变更频繁，产品设计一变，工艺设计就得跟着变，每次跟供应商讨价还价，周期长；因为已经锁定，供应商可能虚高报价。难以有效约束供应商，交易成本高，那就垂直整合，自己设计，自己制造。

控制力度也体现在质量、安全等方面。比如在养殖行业，温氏是轻资产，主要跟农户合作；牧原是重资产，自己养殖。当非洲猪瘟来临时，消毒最难的养猪散户毫无抵抗能力；垂直整合下的牧原呢，"自育自繁自养"大规模一体化下，管控力度更强。在周期性需求旺盛的时候，牧原的重资产模式也增强了供应能力，一跃成为行业的领军企业。当然，猪瘟会过去，行业低谷来临时，两种模式的优劣就会翻个儿。

前些年，"地沟油"等问题严重的时候，有些企业就筹建自己的职工食堂，也是通过垂直整合的方式来增加管控力度。有些企业甚至自己种菜、养猪。再比如2020年新冠疫情以来，供应不足，供应商优先服务大客户，一个商务车厂的领导就让采购探讨自制，也是为了增加管控力度。但问题是，商务车的品种太多，规模效益太小，专业的供应商都不愿意做，整车厂自己做的话问题只能更大。

还有些企业相信从轻到重，轻资产来验证业务模式，然后通过重资产建立"护城河"，以增加竞争对手进入的难度等。这观点在近年来颇有些市场，特别在"新零售"等领域。业务模式得到验证后，重资产进入能够推动短期的快速发展，给投资人一时的快乐；但是，靠重资产建立的"护城河"有一系列问题，防住了外人，也困住了自己，在"运动战"致胜的年代，这很致命。

比如厂房建好了，设备买来了，不管有没有业务，固定资产折旧都在发生，固定成本管控就很困难。垂直整合的资源需求单一（只有一个客户，那就是你自己），需求没有聚合效应，闲的时候闲死，忙的时候忙死，规模效益低下，所以不便宜。还有，长期处于封闭环境，垂直整合的资产面临的竞争不充分，与外面的专业供应商相比，能力差距会越拉越大。资源劣质化后，请神容易送神难，要脱手这样的重资产也不容易。

这些都是垂直整合下重资产的缺点：丧失了灵活性，成本上不便宜，能力上劣质化。

垂直整合与否，关键在于平衡控制力度和灵活性：两者都不是免费的。垂直整合避免了通过市场方式跟供应商做生意，以及外部的交易成本，但同时丧失了灵活性，增加了管理内部资源的成本（内部的交易成本）。经济学上有个"交易成本理论"，就是用来评估这两类成本，决定是否要垂直整合。

比如通过市场方式获取资源，你得找供应商（搜寻成本），你得讨价还价，签订合同（议价成本），你得管理供应商（监督成本），供应商违约了又造成麻烦（违约成本）。这些都是外部的交易成本。垂直整合了，内部协调也有成本，比如一层一层的官僚机制，而且企业越大，内部交易成本越高。外部交易成本更高时，企业会倾向于垂直整合，规模也因而变得更大；相反，内部交易成本更高时，企业就开始外包，规模也停止增长。

交易成本理论最早由科斯提出，后来经过威廉姆森完善，两者都因此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。当然，这都是理论。作为实践者，我想讲的是，跟我们做任何事情一样，垂直整合与否，取决于企业的能力和意愿：其一，企业的能力越弱，垂直整合度一般会越高，资产也越重；其二，垂直整合跟企业的战略选择有关，有些企业就是比同行更喜欢垂直整合。

这也解释了，为什么同是手机厂家，为什么苹果外包生产，是轻资产；而OPPO和Vivo有厂房，是重资产。同在家电行业，为什么惠而浦和伊莱克斯的资产较轻，很多产品外包生产；而美的和海尔更重，有相当多的生产设施。再比如在同一个行业，越是往沿海走，企业一般越聚焦，外包越常见，资产就越轻；越是往内地走，企业的经营范围一般也越大，垂直整合的情况越常见，资产也就越重。